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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百三十二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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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六百三十二.

    查灾工作结束后,肖明轩要局里拿一个报告出来。陈志之到局办公室,与丁小凡商量这事儿。

    “按规矩,应该由主管科室主笔,分管局长把关。到我这里,也就把把文字关而已。”丁小凡说。

    陈志之笑笑:“你很清楚,那人能承担这个任务吗?”

    陈志之说的那人,就是主管科的临时负责人秦寿。他写的材料,整篇不得要领,而且还喜欢自造一些自以为高明的词,让人啼笑皆非。陈志之深知此人,像跟随市长出行这样的事也就从来没有指望过他。但不让他参加,人家又不高兴,说自己的二亩三分地,让别人给耕了,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管科的负责人。

    “那也得把路子走到,不然又要说三道四了。”丁小凡说。

    “好吧,你就辛苦辛苦把这个路子走到,别忘了,还有个分管局长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了,我还能说什么呢”丁小凡苦笑着就答应了。

    丁小凡过去,秦寿正在电脑上斗地主,他向丁小凡打了个招呼,说:“坐,坐”就继续斗他的地主。丁小凡在他的对面坐下来,说:“你好兴致呀。”

    秦寿一边点着鼠标,一边说:“丁大主任有什么指示尽管说,只要不让我写什么报告就行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说:“你还就说对了,正是要你写报告的。”

    秦寿把嘴撮一撮,下嘴唇裹着上嘴唇,让人联想到发青期的公驴。他眯着眼看一眼丁小凡,说:“事儿虽说是我的,但我没有参与这次调研活动,不了解情况。**他老人家早就说过,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。连发言权都没有,我怎么写?”

    丁小凡说:“那你说谁写?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丁大主任了。谁不知道丁大主任是材料专家,况且这次又是一直跟着市长的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无可奈何地笑笑,没好气地说:“既然这样,那你就斗你的地主,我走了。”说着他站起身,从这里出来,想起陈志之“还有个分管局长”的话,就往吕四权的那儿走。他的门关着,丁小凡敲敲门,里面没有动静,拧了拧锁把手,锁是锁着的。丁小凡摇摇头,心想,现在这个时候,他哪里还管你什么写不写报告的事呢

    吕四权原是一个国有企业的工人,后来与同乡霍海接触后,觉得行政机关是个好去处,不仅工作轻松,而且还有油水。就缠着当时当科长的霍海,把自己调到了行政机关,当上了干部。当着当着,他就发现了当官的好处,就攀上霍海,水涨船高,只要霍海升一次,他也跟着上个台阶。社会上就流传说,这霍海是吕四权的干爹。干爹到了市委副书记这个位子上,干儿子吕四权也很快地做到了一个县的县委常委,掌握上了该县的组织工作大权。

    因在这个位子上,搞一些团团伙伙的勾当,到处封官许愿,大吃二喝,俨然一纨绔子弟。没两年,社会舆论哗然,闹得全县沸沸扬扬。他凭借着在官场中多年经营的关系网,抽身退出“是非之地”,进入市直部门。他生来如此,并没有吸取县上的教训,在局里呆了不到两年,眼看着岁数一年年大了,再不升,就失去年龄优势了。局长退了以后,对他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。

    他在上面紧紧地抓住霍海,在下面,与秦寿谋划着怎么笼络人心,为过民主推荐这一关做准备,于是就由秦寿出面,分层次请了局里的干部职工吃饭,极尽拉拢之能事。在上面,他就吊到霍海这颗大树上,于是在配备局局长的问题上就有了两种意见,一种是扶正吕四权,另一种是让陈志之接替,两种意见势均力敌,难以决断,因此,这个职务也就暂时这样放下了。

    看来,他还得加把劲儿。丁小凡敲他门的那会儿,他正去找霍海呢。

    到了霍海的门口,吕四权习惯性地站下来,听听屋内有没有别人,听了一会儿,没发现别人,便敲敲门,听里面传出“进”的声音,他才进去。他笑嘻嘻地问了句好,就在沙发上坐下来,扯了一些闲话,霍海就把领导层对他们局领导班子配备的意见分歧,一五一十地通给了吕四权,吕四权琢磨了一会儿,问霍海:“那这咋办呢?”

    霍海笑笑:“你说咋办?还能咋办?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,还让人教呀。”

    吕四权对霍海的话心领神会,他望着他,半天才问:“肖明轩这个人到底怎么样,好不好说话?我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呀”

    霍海便说:“肖明轩也是人哪,两个眼睛,两个鼻孔,一个嘴巴,也得吃饭穿衣睡觉,也得退休,也得死呀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”吕四权说。

    霍海揶揄道:“你什么不明白呀”

    吕四权笑笑,说:“这个星期六有没有安排呀?”

    霍海想想说:“暂时还没有。”

    吕四权说:“没有安排,我们出去散散心吧”

    霍海想想,说:“行呀”

    吕四权就问:“你看,到云观寺钓钓鱼,行不行呀?”

    “这由你安排好了,怎么都行。”

    “好,你可不要再安排什么活动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

    星期六,吕四权、秦寿,带着钓鱼的器具,和霍海同乘一台车,一起前往云观寺。

    云观寺位于恒昌县境内,离县城一公里路程。作为寺院,它建于唐代,后来不断扩建,规模越来越大,据传,它鼎盛时期,其中的僧人曾达到数千人。如今,它已不是一座单纯的寺庙,而是集寺院、旅游、休闲娱乐为一体的,远近闻名的一处旅游景点。

    他们到了景点门口,县局局长仲秋水早就等在那里。霍海、吕四权、秦寿他们下了车,仲秋水就和他们一一握了手,然后给大门上说了一声,大门随之洞开,他们上了车,直接开进寺内。

    他们在停车场停了车,太阳刚刚冒出对面的山头,院内一片明亮。他们绕过湖水,来到一座亭子边,亭子下沿上挂着一块扁,上书马踏泉三个大字,亭子正中,是一口泉眼,用石头砌得十分精致。相传,宋将杨满堂西征,得胜凯旋途中路过此地,正值大军人困马乏,将士口渴难忍之际,主帅杨满堂的战马长嘶一声,一个青桩站立起来,然后后蹄一蹬,一跃而起,随之马后冒出一泉,将士们饮之,清凉可口,精神随之大振。故此,后人谓之马踏泉。如今,泉上修了一个小亭子,雕梁画栋,十分别致。他们向泉中望去,水中漂着许多硬币,仲秋水就对霍海他们说:“这是本地风俗,向里面丢枚分钱子,如果不沉,预示着大吉大利。领导们何不一试,测测运气。”

    于是吕四权、秦寿就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硬币,递给霍海,他就往泉子里丢。实际上,此泉水富含矿物质,比重大于一般井水、河水和自来水,故,轻轻丢进硬币,一般不会沉下。霍海、吕四权丢了凡枚,均浮在上面,秦寿、仲秋水就说了领导们洪福齐天,官运亨通等话,霍海、吕四权就谦虚了几句,又互相恭维了几句,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马踏泉右边,是一个小湖,中间有一湖心亭,由一曲曲折折的水泥桥与湖岸相连,有几只鸭子,成双成对地在湖中悠闲地游来游去。他们在这里驻足观望了一阵湖上的景致,就顺着盘山长廊迤逦而上,上至山顶,见有一座庙宇,青烟缭绕,木鱼之声随风飘向庙外。他们进了山门,就有一个僧侣打扮的男子迎上前来,向他们作揖念佛。仲秋水向大家介绍道:“这是教会的姚会长,正科级待遇。”

    霍海等笑嘻嘻地点点头,按俗礼握了手,就朝庙里走去。

    一般而言,来这里上香的不外乎这么几种人。一种是虔诚的善男信女,他们平时在家吃斋念经,定时来此烧香拜佛,他们没有世俗的**,是一种纯粹的宗教情结。另一种人为了达到世俗的目的,一般为驱邪治病,还愿而来,这些人大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,文化程度不高,又特别相信神灵什么的。还有一种就是各级官员,纯粹就是为了祈求自己官运亨通,与其说是来拜佛的,不如说是来拜神的。如今,这样的官员越来越多,也越来越公开化了。霍海之流,无疑属于这后一种类型。

    他们进了寺庙之后,姚会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他们,这时,又是递香,又是递垫子,跟前跟后地忙着。霍海点了一束香,跪在佛像前的垫子上,磕了三个头,慢慢地站起来,举着香,又鞠了三个躬,才把香插到香炉里。吕四权、秦寿等人也依次跪在佛像前磕了头,做了揖,把香火插到香炉里,目视着佛像,到庙里看其他景致。

    霍海看庙里没有其他香客,就问那个僧人何故。那个僧人吞吞吐吐,不知如何说好。仲秋水说:“是县委的柴书记安排的,知道你来,没有让其他香客进香。”

    霍海说:“这就有点过分了,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来,怎么好意思拒绝其他香客,你们这不是有意让我脱离群众不是。”他转向吕四权,“我说不要惊动县上,怎么还是让县委知道了?”

    吕四权说:“我思谋着,你来了,不给县上打个招呼不太合适,以后见着县上的领导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
    “下不为例,听着了没有!”霍海说。

    他们从庙里出来,在仲秋水的引领下,沿着山背后的小径下至山后。这里是片树林,林间又有一湖,水从山间流入其中,又从另一端流出。离湖边不远,有几间木屋,显得古香古色,别有一番景致。其中靠水的一端,斜刺里插着一面牙边蓝旗,上面绣着几个大字:独钓太公。看它一眼,令人哑然失笑。

    小胡早把钓鱼的器具准备在这里,小凳子也已搬好,沿着湖边,零零星星地散放着。吕四权说了声请,霍海就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,吕四权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,他俩拿起鱼竿,装上鱼饵,悠闲地垂钓起来。仲秋水、秦寿、小胡他们则进了木屋,准备伙食。

    午饭很简单,每人一碗扁豆面条,一盘腌沙葱,一盘土豆丝,一盘萝卜干。吃过午饭,继续钓鱼,到下午五点钟,该吃晚饭了。他们在木屋中坐下来,就有一穿着白衣,戴着白帽的小伙子推着一个活动托盘,盘里放着一只烤熟的全羊,那只羊黄脆脆的,跪在托盘里,散发着诱人的香味。那人向客人展示完毕,就用刀子一片一片地削成小片儿,上到桌上来。

    大家吃着烤全羊,不一会儿,什么清蒸大闸蟹、清炖鲑鱼、红烧野鸡、黄焖驴鞭等等,都一一上来了。

    酒足饭饱以后,吕四权说要让领导消化消化,大家心领神会,都离开木屋,又往树林深处走去。走不多远,那里显出一座别墅样的建筑。这是一家大公司的度假村,叫碧云山庄,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。他们先进了歌厅。那里摆好了水酒、水果、瓜子,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。他们坐稳当,吕四权问霍海唱首什么歌。霍海有了几分酒,不似先前那么正人君子了。他搓搓那个滚圆的大肚皮,说:“先来一段秦腔。”于是就放了一段秦腔,霍海走上台,早有人把话筒递给他,他清了清嗓子,跟着音乐,放开喉咙喊了一曲,大家就鼓起掌来。完了,他说声谢谢,让放一曲京剧,就又放了京剧,他又摇头晃脑地唱了一段京剧,下来了。他刚坐下,就有姑娘来请,他就又站起来,随那姑娘跳起舞来。

    就这样歌舞着,不知不觉中,客人陆续被姑娘们请走。树林以及树林里的碧云山庄,都被夜幕笼罩,那座别墅似的建筑的某些窗户里,透出朦朦胧胧的、似有似无的灯光,在这夜色的掩饰下,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。

    丁小凡没有敲开吕四权的门,回到办公室,关起门来写调研报告。下班也没有回家,熬了一个通宵,一口气写了出来。第二天一上班,他把它送到陈志之的办公室,陈志之立马就看,丁小凡在他看报告的当儿里,到凌琳那儿,凌琳正在整理报表,丁小凡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,问:“各县区的数据都报上来没有?”

    “都报上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把数据汇总一下。报告出来了,在陈局长那儿,过会儿你去拿过来,把数据填上,再给我拿过来。”

    凌琳说:“材料写好了?好快呀”

    “都轻车熟路的,费不了多大功夫。哎,凌琳,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,你考虑过没有?”

    凌琳睁大了眼睛,半天才问:“什么事呀?”

    “就是说到草原上看一看那事呀”

    “哦,那不是我考虑的事,是你们领导要考虑的呀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就去一趟吧你想不想去?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千万别说我需不需要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这么坏呢”她说着,随手拿起一块橡皮擦,轻轻地扔过来,打在丁小凡的脸上,自己的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晕。

    丁小凡笑笑,说:“还是出去走走好,成天呆在机关上,也不觉得闷?”

    “听你的,我跟你去就是了。”凌琳假装生气地说。

    材料很快就看完了,陈志之到丁小凡的办公室,不见人,就转身到凌琳那儿,见丁小凡也在这儿,就把材料交给他,说:“好了,把数字填上,就可以出了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把材料接过来,交给凌琳:“那你就填数字吧。”

    陈志之问丁小凡:“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,你考虑过没有?”听了这话,凌琳噗哧一声笑了。陈志之不知道丁小凡刚刚问过她同样的话,望着她说,“这丫头这么个话也没有听过,有什么好笑的呀”

    凌琳仍然在笑,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。丁小凡说:“那要看市长的意图了,如果仅仅是了解一下草原上的情况,我想我们去一下,做个调查,原原本本汇报给市长就行。如果市长想借此解决天河流域的事,那就是大事了,非我们一个部门能够完成,恐怕农业部门、林业部门、草原部门一起,联合进行调查,拿出一个成熟的意见,报请市政府决策。你说,我按哪个意图考虑呢?”

    陈志之想想,说:“从那天市长的态度看,是想解决一些问题,你就按你的后一个思路,与你说的这些部门联系联系,取得一致意见后,一块儿去,越快越好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说:“好吧,我抓紧时间办就是了。”他对凌琳说,“看来我是没有时间打材料了,我把u盘给你,你把数字直接填到上面,认真地校对几遍,按上报的份数打印出来,报出去就行。”说罢,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从电脑上取下u盘,过去交给凌琳,叮咛了一些要她注意的事项,就给小胡打了手机,要他把车开出来。一会儿,小胡打来电话,说车开出来了。丁小凡下了楼,坐车出去,与有关的几个部门协调去天河草原搞调研的事。

    因为是市长的意图,丁小凡很快就和几个部门协商一致,组成了以陈志之为组长的一个调查组,定了一个时间,一同前往天河草原。

    天河草原位于河西走廊中部、祁连山北麓、焉支山脉以东。丁小凡看着这茫茫草原,便忆起那遥远的过去:想当年,骠骑将军霍去病,挥戈驰骋于祁连山下,驱逐匈奴于千里之外,威镇西域,使匈奴的“失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繁衍;失我焉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。”成为千古绝唱。将军征服西域,不仅消除了朝庭的心腹大患,而且在此屯兵养马,延续至今。

    这里还是周边农牧民的天然草场,上了草原,调查组的车直接开到一个放牧点上,他们靠近帐房,牧羊狗狂吠不已。听到狗叫,从帐房里走出来一位老人,他看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,愣怔了一下,就去抱住狗头,让大家进了帐房。等大家都进去,他才放开狗头,也进了帐房。大家在老人的招呼下,坐在地铺上,老人要生三叉烧水,陈志之挡住了,对他说:“不忙,老人家,我们是从市上来的,在你这儿这里了解点情况。”

    老人点点头,憨憨地一笑。

    “你在这里放牧有些年月了,是吧?”陈志之问。

    “我从十几岁放牧,到如今,我都过六十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,四五十年了。那你对草原上的情况很熟悉了?”

    “还行吧,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些啥?”

    陈志之想想,问道:“你小时候放的那是生产队的羊吧?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一个羊群有多少只羊?”

    “也就四五百只。”老人说,“那时候,一个生产队就一个圈,一个圈上最多也就四五百只羊,雨水充裕的年分,水草好点,产个两百来只羔。一年中,招待管水的、拖拉机手、上面下来的干部,用掉几十只;过年过节杀一些,给每个社员分几斤,一年下来百来只;加上死掉的,正好顶了产下的羔,羊群年年就那些,多也多不了几个,少也少不了几个。牛呀马的,生产上够用就行,养多了费草费料,也不见增。现如今就不一样了。”老人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,“牲口不知道翻了多少番,这样下去,不要说没有草吃,这么多的牲口,就是踏,也把这地皮翻个个儿。”

    陈志之点点头,问:“马场开垦草原这事儿你知道吧?”

    “咋能不知道呢。你们往西走走就看到了,我就不细说了。”

    陈志之点点头,暂时打住了话头。丁小凡突然想起秀才爷说的一件事,于是他问道:

    “马莲沟有个秀才爷你认识不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一个村上的,咋能不认识”

    “我听他说,好像在几十前,草原上发生过什么灾难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的大概又是那事,”老人犹豫了一下,“那时候我还是个愣头青,现在想起来头皮都发麻呢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这事与你老有关了?”

    老人说:“说来话长了。”稍停他说,“你们要有空,最好还是找找秀才爷,他说得比我好。”

    “行,请问老人家贵姓。”

    “马,叫马少青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,其他部门的人就各自业务范围内的事,问了一些问题,他们就辞别老人,向马场方向去了。

    一路走来,他们看到的是星罗棋布的帐房,成群成群的牛羊,漫山遍野的牛羊粪便和眼看就要裸露的原野。放眼望去,祁连山顶,皑皑白雪依稀可见。丁小凡突然忆起“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诗句,看到眼前的情景,心想,如今这里,六畜繁衍,牛羊成群是真,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情景已经不再,不能不让人忧虑”

    大家又就这些问题发了一阵议论,不觉到了马场的地界。果然,这里原来的草原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良田。眼下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,放眼望去,无边无际,丁小凡望着这黄色的海洋,脑海中呈现出另一番光景,菜花收割以后,这黄色的海洋就会被裸露的土地取而代之。这些没有任何表皮保护的土地,任由强劲的西北风肆虐地剥蚀,并将剥蚀下来的尘埃吹向四面八方。用不了多久,这片草原将变成一片荒漠。

    几个小时后,他们赶到马场总部。

    马场总部非常热情地接待了陈志之一行,并与他们进行了诚恳的交谈。马场方面坦言,他们大面积开垦草原,种植粮油作物,的确破坏了草原植被,这可能是天河流域生态恶化的原因之一。但他们说,他们不得不这样,这是因为,在过去,他们过的是半军事化的生活,生产以放养军马为主,兼养一定数量的牛羊,无论军马还是牛羊,国家统一收购,职工按月领取工资。如今,一切都商品化了,军马的需求量极其有限,主产品不再是以放养军马为主,而是为世界各地的跑马场饲养良种赛马。赛马的价格虽然高昂,但饲养技术要求高,成本也高,不能在全场普及。而马场的人口与当初相比,不知翻了几番。生存问题成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。于是他们选择了最原始,最容易获得生活资源的方式:开垦土地,种植高产的油菜籽,换取口粮,维持牧马人基本的生活。

    陈志之他们听完马场的介绍,带着问题,前往马营市了解森林被砍伐的情况。随后进入祁连山,对祁连山的雪线和冰川的情况进行了一番考察,就原路返回了。路过马莲沟时,丁小凡想起秀才爷和马少青说到的几十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,便产生了寻根问底的**,便向陈志之提出,他要在此逗留一天。陈志之稍加思索,欣然同意了。

    丁小凡在马莲沟村下了车,直接去了秀才爷的家。他向秀才爷说明了来意,秀才爷说:“那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。你要听,我就给你说说。”说着,他从面柜上搬过一张小炕桌,放在炕上,用抹布擦擦桌面上的灰尘,走过去,揭开面柜,从里面拿出一瓶酒,笑呵呵地把丁小凡让到炕上,说,“说来话长,咱爷俩边喝边聊如何?”说话之际,秀才爷的老伴也进了门,秀才爷便说道,“老婆子,想法子弄个菜,小丁特意来看我,爷俩高兴,喝它几杯。”

    老伴便笑呵呵地说:“你就知道喝,喝了一辈子,还欠着呢。”

    秀才爷对丁小凡说:“老汉一辈子就好这口。”说着便沏了两杯酒,递给丁小凡一杯,自己端起一杯,与其碰了碰,扬起脖子,一饮而尽。丁小凡也喝了。他拿起酒瓶,倒了两杯,双手端起杯子,起身跪在炕上,伸过胳膊,把酒杯送到秀才爷的面前,说:“给老前辈敬杯酒,祝老前辈长命百岁”

    秀才爷笑着接过酒杯,说:“你能到我家里来,就够看得起我老汉了,还这样谦恭地给我敬酒,老汉今天有福了。”说着,笑呵呵地喝了。他咂咂嘴,又要给丁小凡敬酒。

    丁小凡说:“你老也不要敬了,我能喝多少喝多少。太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,你说是吧”

    秀才爷说也就是。于是他们你一杯我一杯,边喝边絮絮叨叨起来。一会儿,老伴儿端过两个菜来,一个鸡蛋炒韭菜,一个凉拌萝卜丝,她把菜放到炕桌上,说:“乡里人,没啥吃的,你就凑合凑合吧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忙挪挪身子,说:“大妈这是说哪里话,来,我敬你老一杯酒。”

    大妈就说:“我有病,不能喝的。”

    秀才爷说:“喝吧,老婆子,这么大个领导给你敬酒,你多大的面子呀”

    丁小凡说:“老爷子说笑话了,什么领导不领导的。只是我敬重你二老,大妈不能喝,抿一抿,我喝了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大妈看丁小凡说得恳切,笑吟吟地接过酒杯,一仰脖子喝了,立刻唏嘘不已,眼睛里也挂上了泪花。秀才爷就说老婆子不会享受,丁小凡则忙说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大妈便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喝吧,你们喝吧,自己退了出去,到另一个屋里忙去了。

    秀才爷递给丁小凡一双筷子,自己拿起一双,指着菜碟子说:“胡乱吃几口压压酒。韭菜萝卜,都是自家的院子里种的,新鲜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说着夹了一口菜,说:“嗯,韭菜味儿很浓,真正的绿色食品。”

    秀才爷就说:“就这么个小村庄,海拔又高,种不了多少菜,种一些白菜呀、韭菜呀、萝卜呀什么的还行,锅里有个绿气,总比滚水锅里煮白面好些。只是雨水一年不如一年,连庄稼都渴死了,哪来的水浇这菜地呀”

    “是呀,这是个问题呀”丁小凡附和道,“我们去过马场了,也去过马营市了,你那天对肖市长说的,还就是那么一回事。但要解决这个问题,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,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解决得了的。”他端起酒杯,和秀才爷碰了一下,喝了,说,“你说老人家,我们不说别的,只说马莲沟,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这水的问题,哪怕是暂时的也行,总得给上面一点的时间,考虑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呢?”

    秀才爷喝杯酒:“有倒是有,只是没有那个力气呀”

    “你指的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打井。”

    “打井?这地方能打出井来?”

    “能,只是太深,光靠村里打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们这样说着,有人来了,只听那人说:“有人看见丁主任在这里,是真的呀?”人说着话,就进来了,丁小凡一看,是马维存。他紧忙坐起身,让马维存坐到炕上来。马维存坐定,丁小凡就端了酒杯给他敬酒。马维存也不客气,接过来喝了。然后他又斟了两杯酒,自个儿先喝了,又斟了两杯,才端给丁小凡,双手往上一举,说:“这两杯酒,我敬丁主任了。”丁小凡接过来喝了,然后对马维存说吃菜,吃菜。马维存放下酒杯,对秀才爷说:“我听刚才你们说起打井的事了?”

    “嗯,正说着呢,你来了。”秀才爷说。

    马维存夹了口菜,对丁小凡说:“不瞒你说,村上也议过这事,只是费用太大,村上拿不出来,让村民集资,一来谁家都拿不出这么多,二是上边有规定,村里的事,一事一议,由村民民主决策,村民们通不过去,就集不起来。正为这事犯愁呢。”马维存又夹了一口菜,咂吧咂吧嘴,说,“那天肖市长来,本想说这事,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说。正琢磨着怎么到上面求援呢,恰巧你来了,这就叫瞌睡遇了枕头,好得很。”

    丁小凡笑笑,说:“这么大的事,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呀”

    马维存说:“斤里不添两里添呢,能凑几个算几个,放屁还添风呢,何况这么大个局?”

    “能帮就帮一下,”秀才爷说,“万一帮不了,也没啥,只要心里装着咱马莲沟,有机会了再说。”他又对马维存说,“你也不要太威逼人家。”

    听秀才爷这么一说,丁小凡反而不好意思起来。他略加思索,问:“打一眼井需要多少钱?”

    “得二十多万。”马维存回答。

    “啊,这么多呀”丁小凡多少有点惊讶。

    “怎么,吓住了?”马维存将他一军。

    丁小凡想了想,说:“我回去做做工作,看能不能筹措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“好,要的就是丁主任的这句话。来,我代表马莲沟两千多口群众敬你一杯”马维存双手端起酒杯,举到丁小凡的面前。

    丁小凡接住喝了,说:“我尽力而为,筹措不到,还望涵含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当然。来,喝酒”

    “来,喝”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了一阵,各个都有了几分酒意。丁小凡想起此行的目的,便又提起刚进门时说的那个话题。秀才爷挪了挪身子,带着几分酒意,眯缝起眼,慢慢地回想着那段往事,娓娓道来,令人回肠荡气。

    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晌午,蓝蓝的天空,白云飘飘,碧绿的草原,微风习习,使人感觉十分凉爽,正是赶路的大好时光。青山爷向马少青交代了一下羊圈上的事,踏上了下山的路。

    他背着一捆旱獭皮,哼着小曲儿,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,摇摇晃晃地走着,显得悠闲而惬意。走了一段山路,感觉有点困了,便在一个土坎上坐下来,歇了一会儿,准备起身赶路。就在此时,有个毛乎乎的东西在他前方不远处一闪,忽地一下不见了。他怔了一下,放下旱獭皮,悄悄地走过去,一看,原来是一个狼崽子,见了他,蜷缩在土坎下,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。他稍稍犹豫了一下,就把它抱起来,回到他坐过的地方,把它装进褡裢里,翻转身搭在右肩上,一摇一晃地下山去。

    从位于天河草原的乌牛掌到马莲沟村,也就二十几里地,至黄昏,青山爷就赶到了家。他从褡裢里掏出狼崽子,把它放到地上,轻轻地踢了它一脚,狼崽子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,“吱吱”地叫了几声,摇晃着走了两步。青山爷弯腰把它提溜起来,他细看了看,原来它的一只后腿受伤了,结了疤的腿经粗糙的羊毛褡裢的磨蹭,疤掉了,血就流了出来。他把它重新放到地上,对老伴说:“给这畜生包一下”

    老伴嘟囔了几句,就从针线筐里找出一块布头,把狼崽子的伤腿给包上。放到大方桌底下,再也没有理睬它。

    那天,饥肠辘辘的大灰狼,把它受伤的孩子安顿到那个土坎下面,就匆忙去觅食。当它带着猎物回到那个土坎下,发现孩子不见了,便丢下嘴里的猎物,围着土坎转圈圈,转了几圈,跳上那个土坎子,仰起头,发出悠长而哀怨的嗥声。它就这样呼唤了一阵,仍然不见孩子的影子。这时,它慢慢地冷静下来,观察了一下四周,低着头嗅着,嗅到了孩子熟悉的气味,同时也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儿。它一边嗅一边跟着气味往前走。走了一段路,它发现了血迹,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,大灰狼心中一惊,加快了前进的脚步。

    就这样,它跟着血迹,一直跟到了马莲沟村。

    大灰狼进了村子,天已经黑了,家家户户透着灯火,那是煤油灯发出的黄橙橙的光,尽管微弱,也令大灰狼心惊胆战。它在村头停下来,趴在地上,观察了一会儿村里的动静,便撑起半个身子,匍匐着一步步向目的地靠近。到了青山爷的院门口,孩子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它围着青山爷的院墙转了一圈,寻到一段较矮的院墙,噌地一跃,便跃进院子,看了一下周围,径直向那个房间走去。

    在屋里,狼崽子闻到了母亲的味儿,便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。大灰狼一步步逼近门口,狼崽子越发着急,嘴里发出“吱吱”的叫声,爪子一个劲地挠门。

    青山爷的老伴被狼崽子急促的挠门声惊醒,她推一把青山爷,青山爷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,翻个身又要睡去。这时大灰狼已经逼到门口,它用前爪推了一下门,门从里面顶得很死,它没有办法从门里进去。狼崽子感觉到母亲就在外面,与它只一门之隔,它急于见到母亲,就越发使劲地挠门,门的响动更大了。青山爷的老伴再也沉默不下去了。她推了一把青山爷,一骨碌翻起身,摸着火柴,哧地一下划着,点上煤油灯,把灯举起来,向门口看过去。她看到了狠劲儿挠门的狼崽子,倒抽了一口冷气。。.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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