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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4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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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后,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小雨,这才慢慢停歇。

    出不得门,只能窝在家里。不知是休养得足够,亦或是老大夫的药方当真开得好,不过两日的功夫,秦楚青便好了大半。往后的日子里,就是安心歇着。

    在这期间,明远伯府众人或是私下或是公开,谈论的内容大部分都在围绕着一个话题。

    ——姑娘和敬王爷定亲了!

    ——姑娘要成为敬王妃了!

    ——姑娘要入主敬王府了!

    烟罗喜滋滋地将这些话转述过来的时候,秦楚青正喝着茶。一溜排的话听下来,秦楚青脸都绿了,一口茶呛到嗓子里,忙掩口咳个不停。吓得陈妈妈抚着她的背拍了好久。

    秦楚青一脸震惊地问烟罗:“这些话哪里传出来的?”

    定亲都还刚开了个头呢。这就要‘入主敬王府’了?!

    烟罗想了想,道:“不是哪里传出来的。大家都这么说来着。”

    陈妈妈神色骤沉,说道:“去,看看是谁在乱嚼舌根。一个也不放过,全拖了去打板子!”

    烟柳有些不忍心,开口要劝。陈妈妈便道:“这还是刚刚定下,就一个个轻浮成这般模样。若不好好惩戒的话,到时候要正式准备亲事了,伯府里头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!”

    说罢,便亲自出了屋去处理此事。

    烟罗没料到自己将大家私下里的话说出来引出这样大的后果,赶紧拉了拉烟柳,想问她有没有甚么法子帮帮那些丫鬟婆子。

    烟柳想了想,终究是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罢了。是得管严一些。若是伯府里传些浑话出去到了王爷的耳里,王爷恼了姑娘怎么办?可不能因了主子性子好就肆意妄为。”

    语毕,烟柳又道:“想想小少爷多开心啊,现在不也把着口上的关,不随意乱说了么?”

    这些仆从们的管理方面,只有大事上的分配和指派由秦楚青处理。那些个琐碎的,素来是由陈妈妈管制。故而先前有陈妈妈过去,秦楚青就不再担忧这些,将此事暂且搁下。

    听丫鬟们提到秦正阳,她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
    秦楚青怎么也没料到,这桩亲事定下后,家里最开心的人居然是秦正阳。

    原本这小子练完武后无事可做就去帮常姨娘做做事,或者是自己寻了功课来学。如今倒好了,瞅准机会就来她这里,非要磨着她讲霍容与的事情。

    秦楚青初时不搭理他,后看他一脸的兴奋慢慢消逝,又有些不忍。

    只不过,她哪里知道霍容与在这个世界的十几年经历了甚么?

    秦正阳琢磨了下,也想通了自己是强人所难了。最后到底说了实话——

    “姐,姐夫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战场杀敌的事情?我想听听那个。啊,战场上的没有也没关系。平常,他们在军营里都是怎么样的情形?这个和你说过了么?”

    自打那日起,秦正阳对霍容与的称呼就开始转变了。

    当着别人面的时候,他还会来一两句“王爷”,对着秦楚青的时候,就直接叫“姐夫”了。

    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。这小子是有心从军,对军中的一切十分好奇。

    因着霍容与战功赫赫,所以佩服霍容与。因为霍容与常年在北疆营中,又长年征战,所以想透过霍容与的事情知道更多军中之事。

    这些天接连下雨,出不了门去。秦楚青闲来无事,就捧着杯茶窝在榻上,随意和他讲讲。就捡了自己当年经历的一些事情,模糊了当时的背景,来讲与他听。

    想到甚么就说甚么。

    女孩儿闲适地窝在榻上,半眯着眼眸小口小口地啜着茶。口中所说,却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和一次次艰难的跋涉。

    秦正阳听得入迷,连饭也顾不得吃。往往天都黑了,他还不肯离去。非要秦立谦过来赶人了,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。

    秦正阳问过秦楚青,这些事情是哪里知道的。

    秦楚青笑着随口说道:“话本上看到的。”

    没料到那小子平日里傻呆呆的,这时候倒不好糊弄了。一口咬定甚么样的话本子上写得战场激战都不如姐姐说得好听。非要逼着秦楚青承认是霍容与告诉他的,又磨了秦楚青一次次和他讲。

    秦楚青看他对此真正着迷,也不藏着掖着,尽量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。

    只是偶尔还要藏拙一番。把一些浅显易懂之处故意说错,等着秦正阳发现来指正。最后她笑眯眯道个歉,再加一句“我记错了”。

    日子悄然溜走。终于,在这一天,京城的天空中烈日重现。

    天气放晴之后,伯府的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。

    自从分了家,伯府偶尔也会有客到。但绝对没有现在那么多。毕竟惯爱串门的都是家中女眷。偏偏伯府没有女主人,伯爷一个大老爷们,又不可能带着孩子们和女眷们话家常。旁人也就歇了过来的心思。

    秦楚青也乐得清闲。

    后宅中的人情往来,最是繁琐。虽说能够将其中的弯弯绕想透,但那样太过心累。能少一些事,终究是好的。

    谁知天气刚一好转,伯府就哗啦来了好些个人。或是熟悉的,或是没见过的。无一例外,脸上都挂着和善的笑容,有意与伯府交好。

    父亲那边不知如何。秦楚青和太太姑娘们说了几句后,算是明白过来,这些人在拐了弯地打探她和霍容与定亲的消息是真是假。

    秦楚青这便有些不耐烦起来。

    再来人,就打算借了‘病初愈、身子不舒服、精神不济’的理由给推掉。

    谁料她刚打算用这个借口的时候,却是楚太太和楚新婷来了。

    秦楚青自然歇了那个心思,将她们好生迎了进来。

    楚太太先前就听闻秦楚青病了,本打算来瞧瞧,却遇上大雨,如今看她气色尚可,这才放心些许。

    只是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,楚太太犹豫许久,终是有些不好开口。

    楚新婷见状,这便着了急,抢先替母亲问道:“听说你和敬王爷定亲了?真的假的!”

    秦楚青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。虽惊愕,却还是好生答了个“是”。

    楚新婷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。最后冒出来一句:“你可真行。这都让你做到了。”

    秦楚青晓得楚新婷的性子,自然知道她这话是真的是在感叹,并非讥讽。但楚太太生怕秦楚青误会,低叱了楚新婷一句,这才问秦楚青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顿了顿,又压低声音道:“敬王其人,沉稳淡然,脾气尚可。却略显寡情了些,或许不太懂得体谅旁人。”

    秦楚青没料到楚太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。

    霍容与战功赫赫,楚家和张家是武将世家,一向佩服敬王。这个她知道。

    但楚太太这番话,却是抛开了霍容与的权势地位,只从霍容与的性情出发,将他这个‘人’怎样说出来。而且,语气里满是担忧和焦灼,显然是怕秦楚青吃亏。

    楚太太真心为她着想,秦楚青便也不瞒着对方。

    可是她斟酌了半晌,无论怎么说起他,都会显得和他太过亲昵,终究不妥。最后只得说道:“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这话的时候,唇角不由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。

    但楚太太和楚新婷听了她那话,面面相觑后,都更为担忧了。

    ……她们实在想象不到,敬王爷怎么能和‘温和’二字扯上关系。

    若真说‘温和’之人,那也应该是秦正宁那般性子的。

    说着话的功夫,又有仆从来禀,说是姑太太到了。

    秦立语来伯府的事情,楚太太已然听闻。

    虽然不知其中细节,但是,当年秦立语还没出嫁的时候,在伯府一直是和二房的人交好,刻意疏远自家大哥。

    因着这个缘故,楚太太对秦立语还有三老爷秦立诚一直没有太大的好感。

    如今听闻秦立语来了,楚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,低声道:“她来做甚么。”想了想,又对秦楚青道:“如今你和敬王的事情已然定下,必然会招来不少好事者。你心思机敏,万事掂量着来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提醒秦楚青,秦立语这次前来,或者是别有居心。

    上次的见面颇不愉快。

    秦楚青对秦立语也无甚太大的好感。再见面,就有些清清冷冷的,不甚热络。

    秦立语见了侄女儿这模样,不禁暗暗叹气。

    由于下雨天不变出行,秦立语这些日子在秦立诚那里也没出门。大部分时间,都听着三哥和三嫂给她细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。种种件件,能详说的,俱都一一告知了她。就连当初回本家的事情,他们也一并提到了。

    秦立语这才晓得大房的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。

    也是这个时候,方才明白,为什么大房的人会对老太太还有二房的人那么‘绝情’。

    听到后来三老爷说起路遇秦如薇那次,就连秦立语都替大哥抱不平了。

    “二嫂又不是傻的,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由着自家的人乱跑?就算是个奴婢,也不可能在那时候放出门去。不然的话,万一出了事,说出去可是要自己没了脸面。八成是那丫头自己怀了旁的心思。三哥你也真是。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帮着老太太那边的人!”

    她此时已然开始将秦如薇算作了二老爷那边的孩子。

    后来再听接下来发生的桩桩事情,秦立语当真是悔不当初。

    其实很多事情,仔细思量、仔细考虑,便能发现一些不合理之处。偏她只听自小养大她的老太太的话,旁人的劝解半分不肯听。不然,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才幡然醒悟。

    她夫家是官家,所接触的弯弯绕绕很是繁多。

    说起来,她能在那边过得如鱼得水,也不是个转不过弯来的。

    偏偏到了自家的事情上,就是个死脑筋了。

    坐立不安了几日,好不容易盼到了晴天。这才有机会再入伯府。

    她是有心要和缓关系过来的。虽不指望能够如旁人家兄妹般亲近,但能够心平气和地一起吃吃饭、说说话,就也好了。

    看着秦楚青这疏离的模样,秦立语缓了缓,笑道:“上次来的时候,你生病了。不知如今可好些了?”

    她这笑模样看在楚太太的眼里,只觉得是假仁假义。拉了楚新婷一把,去到旁边花架子旁瞧绿萝去了。

    但秦楚青上回是和秦立语正式交锋过的。知道这位姑姑若想给她摆脸色,是连装都懒得装,直接真模样上阵。

    如今看到秦立语这带了一丝讨好的笑意,秦楚青顿了顿,颔首道:“好些了。”想了下,又道:“这些天没能出门去,倒是对养病极好。”

    她这样仔细回答,让颇有些气馁的秦立语有些错愕,不禁慢慢地抬眼看过来。

    眼前的女孩儿,娇娇俏俏的,神色淡淡的,但眉眼间赫然没了上次的针锋相对,而是带了一点点柔和的笑意。

    秦立语就也有些开心起来。

    好生斟酌了半晌,她微笑着说道:“听说你已经定亲了?”

    一早就听了无数‘定亲’二字,秦楚青已然有些反感。此次再听到,语气不由冷了些,只“嗯”了一声便作罢。

    秦立语知晓她许是想岔了。踌躇了下,说道:“如今我还要在京城住上几日。若是这些天里王府那边来人,你们不方便的话,我可以……过来帮忙打点一下。”

    伯府没有当家主母。很多需要女性长辈出面的事情,秦立谦做起来颇不合宜。

    秦立语是秦楚青嫡亲的姑母,按理来说,她能过来相帮,便是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只是——

    秦楚青不由细细打量秦立语。

    眼前之人,到底有几分真心,几分假意?

    秦立语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个小辈的目光盯得不自在。

    但说起来,终究是她理亏在先。于是好生说道:“上次之事,是我没考虑周到。你若担忧,我可保证,再不会如此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说得认真。神色诚恳。

    半晌后,秦楚青终于轻轻点了下头,说道:“也好。那就麻烦您了。”

    秦立语的公公和夫君都是官场众人。平素与她交往的,都是官家太太和氏族太太。处理这些后宅的人情往来,她应是比秦楚青还要通透一些。

    秦立语没料到秦楚青居然答应了下来,一怔之下,有些欣喜,也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开心之下,她犹豫着说道:“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也跟着来了。若是下午得空,不如带了他们来,和你聚聚?”

    看她说得小心翼翼,秦楚青暗暗叹息了声,考虑过后,说道:“今儿下午怕是不成。”

    秦立语有些失望,讷讷地“哦”了声。

    秦楚青看她如此,便解释道:“如今我在宫中做事,前几日轮到我当值,正逢下雨,且正生病。陛下就遣了人冒雨来伯府说让我不必去了。今日又到了当值之日,天气已然放晴,再不进宫就说不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秦立语没料到是这般理由。

    见秦楚青好声好气地待自己,还特意说明缘由,她心里踏实了许多,再开口,也顺畅些了,“既然阿青今日有事,那明早如何?早些过来,若是有事需要帮忙,我也能搭一把手。”

    秦楚青笑着道了声“好”,秦立语便愈发开心起来。临走的时候,甚至和素来不太对付的楚太太道了声别。

    先前秦立语在的时候,楚太太顾及伯府脸面,未曾说出口。如今秦立语走了,她方才说道:“往日里伯爷待她那样好,她却从不领情,可见是个薄情之人。”

    说罢,又对秦楚青道:“虽说她是你姑母,这样说来能帮你处理下定亲之事。但那种人,怎信得过?况且,我就在京城,离伯府近,帮忙起来岂不更加容易妥当?阿青答应了她,难不成是觉得舅母帮不好这个忙?”

    秦楚青想到父亲这两日和她透出的消息,摇头轻笑道:“不是。我怎会将舅母当做外人呢?只是还有一桩事情和舅母有关系,到时候,您却是不方便来帮我这边了。”

    她指的是秦立谦打算和楚家挑明,将秦正宁和楚新婷定下来一事。

    妹妹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。到了适婚年龄的哥哥还没定亲,这可说不过去。

    依着秦立谦的意思,天气好起来后,这事儿他准备紧着点办。

    如果那样的话,楚太太就不适合帮忙处理秦楚青这边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但楚太太哪会想到这个?

    思量半晌,犹是不解。想要细问秦楚青,她却已经笑着转了话题。

    晌午过后,仆从便来通禀,说是宫里来了消息,陛下下令,让她稍后按时过去。

    陈妈妈便吩咐人紧着些给秦楚青换衣裳,准备好一切。口中说道:“其实陛下大可放心。姑娘素来守信。就算无人来说,姑娘也会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秦楚青闻言,却是无奈苦笑。

    思及前些日子没能读出来的那道圣旨,再想到如今又要再次面对他,心里头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太阳大喇喇地当空照着,烘烤着地面。

    地上原本的水汽蒸腾而上,遍布于空中。在这秋日里,置身其中,颇有些暖和。

    秦楚青拾阶而上,不多时,就到了霍玉殊的殿门前。

    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案几后的紫衣少年正一手扶额一手奋笔疾书。

    他本就很瘦,几日不见,又瘦了一些。脸色也更加苍白。偶尔抬眼去看手边的奏折,眸中神色也没了往常的神采焕然。隐隐地带了一丝颓丧在其中。

    “怎么?人还没到么?”他不耐烦地问道。

    半晌没听见回音,他不悦地抬眸看过来。瞧见是秦楚青,顿时愣住。

    慢慢站起身子,他忽地挥手,将桌上奏折尽数拂到地上。转身过去,胸口起伏不定,带动地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许久后,他才又缓缓转过身来,望向门口。

    秦楚青脚步微顿,暗叹口气,径直向他行去。

    她一言不发,也不行礼。只弯下.身子,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个个捡起,搁好。

    霍玉殊冷哼一声,道:“你倒是来得快。我原以为,圣旨都请不动你了,一个官职、一个口谕,自然也请不动你。”

    秦楚青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默默躬身,继续拾捡。

    霍玉殊深觉自己被忽略了,忍不住大怒,随手拿起一物就要往外丢去。发觉手中之物颇重,低眼一瞧,是个镇纸。

    他眼前一晃,当年的情形不由浮现在眼前。

    那镇纸就变得有如千斤重了。怎么也无法丢出手去。

    霍玉殊扶着椅背慢慢坐了回去。静静地看着秦楚青锲而不舍地去捡奏折。

    许久后,他哂然一笑,“你不开口,可是怕惹怒我?大可不必。我宁愿你日日和我争吵,也不希望你不搭理我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也没甚么。”他死死捏着那个镇纸,直到力气耗尽,才松懈了两分力道,“仔细想想,我本就身子不好。你真进了宫,再时常气一气我,少不得还要再短命几年。何苦来哉?左右我唤你进宫的时候你就得进来,时常都能见到。”

    说罢,少年将镇纸猛地丢到桌案旁。听得那‘咚’地一声响,喟叹道:“就先这样子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