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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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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何天奎把报纸重重一抖:“别乱讲话,那是你周叔叔。医生说是伤到了肺叶,很危险,再差分毫可能就真抢救不过来了。”他说着看一眼腕表:“昨晚也没说上几句话,一大早挂了一瓶药,这会儿应该醒了,你跟我过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何唯不愿意。

    “我不去,我怕。”她夸张地伸手捂住脸。

    何天奎不解:“怕什么?”

    “血光之灾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无语。他拉下她挡眼的手,顺势握住手腕:“长了一岁了,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任性,快起来,别让人笑话我没家教。”

    何唯这才不情愿地起身,踢踢踏踏跟在父亲身后。

    二楼客房。

    进门后,何唯的视线被父亲宽厚的后背挡着,她暗暗祈祷那个人最好还在昏睡中,就听父亲惊喜道:“醒了?”

    那人已经醒了,正撑着起身,开口时声音微哑:“大哥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快步上前阻止:“别动别动,当心伤口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回头:“小唯快过来。”

    何唯挪着步子过去,一抬眼,那人目光也扫过来,似有收敛,不见昨晚的那种犀利感,但是何唯对他的“见面礼”实在是……印象深刻,所以被他这样看着还是不舒服,手臂汗毛都有竖起的迹象。

    但她又不甘示弱,索性下巴一扬,大胆回视。

    那人微愣一瞬,目光迅速上下几个来回,像激光扫描仪一样把她给扫了一遍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连你周熠叔叔都认不出来了?”何天奎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小“交火”,笑呵呵地提醒女儿叫人。

    那人也看着她,似乎是等着她开口。

    何唯一阵心塞。

    明明没比她大多少,却要占她的便宜。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,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样子。可是在父亲“殷切”的注视下——

    “周叔叔。”这一声叫得比梅干菜还要干,不情愿至极。

    周熠宽容一笑:“昨晚吓到你了吧,抱歉。”

    何唯没应声,假装没听到父亲的咳嗽。

    她才不说没关系,明明就很有关系。

    “昨天是你生日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生日快乐,改天补给你一份礼物。”

    何唯很意外,尤其是他说“生日快乐”四个字时,声音轻飘飘的,像是吹来一阵风,让她倏然想起昨晚他靠在她身上时,贴着她耳朵发出的那一声闷哼,还有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她脖颈。当时吓傻了,现在回想起来多了一层怪异,让人想起鸡皮疙瘩。她嘴巴比脑子还要快,立即回道:“如果是二斤狗血之类的礼物,还是免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小唯。”何天奎这回是真动了气。随即又一脸歉意地向周熠解释:“这孩子,被我跟她妈妈给惯坏了,总是口无遮拦没大没小,让你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后者却没有被惹恼的迹象,视线从何唯身上收回,平静道:“童言无忌,真性情,挺好。”

    “都二十了,早不是小孩子了。这样直来直去,以后进了社会,有的苦头吃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不由叹口气,天塌下来他都未必当回事儿,但是这个掌上明珠却总有本事让他情绪波动。考虑到周熠的身体情况,他也不多逗留,叮嘱道:“你好好休养,有什么需要只管提,这里的保姆看护随便差使,千万不要客气。”

    周熠点头。

    何天奎拍一下他肩膀,转过身时又盯了女儿一眼。跟来时一样,何唯跟在父亲身后,出门前鬼使神差回头,果然撞上那人视线。

    本是意味不明。与她的视线交接后,又似添了分笑意。

    她心中愤愤,真想给他来个“真性情”又充满“童趣”的鬼脸,忍了又忍,还是皱了下鼻子。关门时又用了点力气。

    “爸爸,他要在咱们家住下来吗?”

    何唯一路跟着父亲来到书房,门一关上就迫不及待问出口。

    何天奎批评道:“又没大没小。”

    何唯嘀咕一句:“我不喜欢他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一挑眉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何唯一滞,她该如何描述那个人看她第一眼时给她的震撼呢,那种感觉很奇怪,很陌生,让人不安,她一向信任自己的感觉,但是却很难说服别人也信任它。只好煞有介事地说:“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,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小丫头片子,歪理儿倒是一套套的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坐进大班椅,准备处理公务,何唯身形散漫地靠着桌沿:“我觉得他……”直呼姓名没大没小,叫叔叔她又不甘心,只好含糊带过,“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低头翻开文件,不打算理会她,何唯径自继续:“我昨晚听医生说,他中的是枪.伤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立即抬眼:“什么枪.伤?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跟着掺和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真的咯?”何唯眼珠一转,嘀咕道:“什么样的人才能中.枪啊?”

    她脸色忽然凝重起来,压低声音问:“爸,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?该不会是得罪道儿上的人了吧?不对,没准他自己就是个黑.社.会,搞不好是个通缉犯什么的……”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,“我们要不要报警?”

    何天奎啪地扔了手里文件,吓了何唯一跳。她立即站好,闷声道:“我就是说说嘛。”

    何天奎沉默几秒,这才语重心长道:“小唯,你已经二十了,在父母面前永远当小孩子都可以,但是在别人面前,说话做事要学会有分寸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周叔叔的父亲跟你爷爷亲如兄弟,你周叔叔跟我也是情同手足,你以后对他尊重点儿,不该讲的话别出去乱说。”

    何唯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间,走到床前拿起手机,翻看了几条未读信息,都是各种送祝福,顿时有些泄气,把手机扔回床上。

    紧接着把自己也“扔”到床上。

    其实她老爸是个明察秋毫的人,家里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。而她之所以处处针对那个家伙,应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迁怒吧。

    因为另一个人不仅失约,连点像样的解释和道歉都没有。

    这让她除了生气,还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说到底,她跟陈嘉扬还不算恋人关系,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。

    昨天她精心准备,就是想以此作为契机,正式跟他宣布,自己长大了。让他看到自己成熟且带点儿小性感的一面,不要再把自己当成小妹妹。她昨晚许的愿望就是希望在二十岁这一年,收获爱情。结果……生日被毁得一塌糊涂,也不知道那个愿望会不会实现。

    想到此,何唯磨牙。

    周熠。

    她当然记得他。

    不过现在的他跟以前可是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记忆中的他,皮肤白净,高高瘦瘦,头发总像是刚刚理完的样子,齐整又精神,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比其他男生更有型。他话不多,虽然该有的客气都会有,但似乎时刻保持着距离,让人无法真正接近。

    如果用季节来形容,陈嘉扬是春和夏,而他是秋和冬。

    当然后面这句是成年后的何唯才能得出的结论。

    其实他们相处时间并不多。

    因为父母都忙于工作,她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南方外公家度过,等她被接回来时他又开始住校。等她初一那年暑假从夏令营回到家,家里保姆说,周熠走了。

    她当时很惊讶,根本无法理解。因为他父母早就相继离世,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能投靠的亲人。况且,她爷爷生前对他视如己出,虽然没有正式认为养子,但何家上上下下早已默认他是家中一员。

    她还特意问过妈妈,妈妈只说不清楚,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。爸爸说,他已经成年了,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。那一年,他十九岁,大学还没读完。

    十几岁少女的世界,现实与幻想交错,烦恼和快乐都是一茬又一茬的,这一点疑惑和惦念很快就被驱散。说到底,他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,但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,几乎没有交集。

    如今,在时隔七年,而且是杳无音讯的七年后,这个人忽然又回来,出现在她的生活中。还是以这样别开生面的方式……

    熟悉的旋律响起,打断何唯的思绪。

    她心情一跃,随即又跌回去。她有意让电话多响几遍,接听后也不开腔,那边熟悉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笑意:“还生气呢?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在楼下。”

    何唯立即起身,走到窗前,果然看到陈嘉扬站在下面,仰头,一手放在耳边,另一只手冲她用力挥两下,脸上是熟悉的笑容。

    即便是一天凉过一天的深秋,这样的笑也能让人如沐春风。

    何唯没有像以往那样,毫不矜持地冲下楼或者挥手回应,而是忽然了悟,她大概就是沦陷在这样的“春风”里,从很久以前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,何唯和陈嘉扬面对面站在楼下。

    他穿一件浅色休闲款开襟毛衣,内搭立领白衬衣,配黑西裤,爽利又优雅,带点雅痞范儿。何唯向来欣赏他穿衣搭配的品味,但此刻却不想流露出花痴的表情,半垂着视线,不冷不热地开口:“怎么不进去?”

    “要先经你允许啊。”陈嘉扬看着她说:“负荆请罪,总得有点诚意。万一你不肯原谅我,再把我轰出来怎么办?”

    何唯绷着脸:“那要看礼物够不够有诚意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先检验一下?”

    陈嘉扬朝地上一指。何唯刚才一出来就看到了,在他脚边放着一只一尺见方的纸盒,纸盒深紫色,印着暗色花纹,绑着同色系的丝带还打了蝴蝶结。陈嘉扬就着半蹲姿势,解开丝带,掀开盒盖。

    看清里面的物件时,何唯已经蹲下身。

    盒子里分成一个个小格,每个格子里住着一个小动物,足有七八个。

    陶瓷的。

    何唯小心捧起一只小狗,小狗外形简单朴实,呆呆萌萌。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一笑。陈嘉扬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。她是学艺术的,最爱这些稀奇古怪又极富创意感的小玩意。比送她真正的小猫小狗还要让她开心。

    陶瓷质地上乘,手感极佳,她反复摩挲后轻轻放回,又拿起一只小猫咪端详。

    “上个月去欧洲,正好赶上一场艺术品展会,这是一位瑞典陶艺家的作品,我猜你肯定会喜欢,就收了两套,都在这里了。”陈嘉扬在旁边轻声解说。

    两人这般姿态,让何唯有种回到多年前的恍惚感。

    她从小就喜欢美术和手工,能用彩泥捏出各种小玩意,别人见了大多夸两句真像,只有陈嘉扬会耐心赏玩点评,还说她有艺术天分。

    何唯挨个鉴赏完毕,才缓缓开口:“你昨晚……”

    “昨晚实在是意外。”陈嘉扬一脸歉意:“我一同学在外面应酬时跟人起了争执,被带到派出所,要有人保释,对方还要告他故意伤害,所以就打电话给我,你知道的这种事可大可小,我以为处理完能赶过来,没想到对方来头还不小,而且受了伤,又去医院……”他叹口气,“胡搅蛮缠了一晚上。”

    他向来讲义气,加上家里人脉关系广,处理这类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。何唯听他说完,怨气少了大半,一想到自己这边也有突发事件,总有些事是人无法预测和控制的,她的表情就松动下来。

    陈嘉扬说:“这样,这周我再补给你一个party好不好,把那天的人都请来,去哪玩、怎么玩你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何唯扯下嘴角:“算了,生日都过去了,再过就是明年的了。”

    他笑,“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内疚吗?”

    “就是让你内疚。”

    陈嘉扬知道,这样就算和好了,捧着礼物走向房门时,身边的何唯忽然问:“你同学,男的女的?”

    “你这语气好像我妈。”陈嘉扬笑,看到她眼里的认真后,他答:“男的。”